黄帝曰:余以小针为细物也,夫子乃言上合之于天,下合之于地,中合之于人,余以为过针之意矣,愿闻其故。歧伯曰:何物大于天乎?夫大于针者,惟五兵者焉,死之备也,非生之具。且夫人者,天地之镇也,其不可不参乎?夫治民者,亦唯针焉。夫针之与五兵,其孰小乎?
黄帝曰:病之生时,有喜怒不测,饮食不节,阴气不足,阳气有余,营气不行,乃发为痈疽。阴阳不通,两热相博,乃化为脓,小针能取之乎?歧伯曰:圣人不能使化者为之,邪不可留也。故两军相当,旗帜相望,白刃陈于中野者,此非一日之谋也。能使其民令行,禁止士卒无白刃之难者,非一日之教也,须臾之得也。夫至使身被痈疽之病,脓血之聚者示亦离道远乎?夫痈疽之生,脓血之成也,不从天下,不出地从,积微之所生也,故圣人自治于未有形也,愚者遭其已成也。
黄帝曰:其已形示予遭,脓已成,不予见;为之奈何?歧伯曰:脓已成十死一生,故圣人弗使已成,而明为良方,着之竹帛,使能者踵而传之后世,无有终时者,为其不予遭也。
黄帝曰:其已有脓血而后遭乎?不导之以小针治乎?歧伯曰:以小治小者,其功小,以大治大者,多害,故其已成脓血者,其唯砭石铍锋之所取也。
黄帝曰:多害者其不可全乎?歧伯曰:其在逆顺焉。
黄帝曰:愿闻逆顺。歧伯曰:以为伤者,其白眼青,黑眼小,是一逆也;内药而呕者,是二逆也;腹痛渴甚,是三逆也;肩项中不便,是四逆也;音嘶色脱,是五逆也。除此五者,为顺矣。
黄帝曰:诸病皆有逆顺,可得闻乎?歧伯曰:腹胀、身热、脉大、是一逆也;腹鸣而满,四肢清泄,其脉大,是二逆也;衄而不止,脉大,是三逆也;咳而溲血脱形,其脉小劲,是四逆也;咳脱形,身热,脉小以疾,是谓五逆也。如是者示过十五日而死矣。其腹大胀,四末清,脱形,泄甚,是一逆也;腹胀便血,其脉大,时绝,是二逆也;咳溲血形肉脱,脉搏,是三逆也;呕血,胸满引背,脉小而疾,是四逆也;咳呕,腹胀且□泄,其脉绝,是五逆也。如是者,不及一时而死矣。工不察此者而刺之,是谓逆治。
黄帝曰:夫子之言针甚骏,以配天地,上数天文,下度地纪,内别五脏,外次六腑,经脉二十八会,尽有周纪。能杀生人,不能起死者,子能反之乎?歧伯曰:能杀生人,不能起死者也。
黄帝曰:余闻之,则为不仁,然愿闻其道,弗行于人。歧伯曰:是明道也,其必然也,其如刀剑之可以杀人,如饮酒使人醉也,虽勿诊,犹可知矣。
黄帝曰:愿卒闻之。歧伯曰:人之所受气者,谷也,谷之所注者,胃也。胃者,水谷气血之海也。海之所行云气者,天下也。胃之所出气血者,经隧也。经隧者,五脏六腑之大络也,迎而夺之而已矣。
黄帝曰:上下有数乎?歧伯曰:迎之五里,中道而止,五至而已,五往而脏之气尽矣,故五五二十五,而竭其输矣,此所谓夺其天气者也,非能绝其命而倾其寿者也。
黄帝曰:愿卒闻之。歧伯曰:窥门而刺之者,死于家中;入门而刺之者,死于堂上。 黄帝曰:善乎方,明哉道,请着之玉版,以为重宝,传之后世,以为刺禁,令民勿敢犯也。
译文及注释
黄帝说:我以为用九针治疗疾病是小道,先生却说它上合于天,下合于地,中合于人,我觉得这恐怕是过于夸大了针的作用,请讲讲其中道理。
岐伯说:什么东西比针更大呢?比针大的,有各种兵器,但兵器是为杀人而准备的,不是治病救人的工具。而人是天地间最可宝贵的,怎可不与天地相参伍呢?治理人民之事,针是不可缺少的。那么,针与各种兵器相比,究竟哪个小呢?
黄帝说:疾病发生的时候,有因为喜怒无常,饮食不加节制,五脏的阴气不足,六腑的阳气有余,以致营卫之气不能正常运行,于是病发而形成为痈疽的。由于阴阳之气不能畅通,而邪热结聚逼迫,于是化而为脓,象这样的病,能用小针刺治吗?
岐伯说:圣人不能使之化而向善的,就叫做邪,邪不可留而不除,所以,两军对敌,旗帜相望,锋锐的兵器排列在原野,这局面不是一时一日谋划而成;治下的百姓听从使唤,有令则行,有禁则止,境内终不蒙受兵戈、战乱的苦难,这局面也并非是顷刻之间或一时一日教化的结果。养身如同治国,使身体遭受了痈疽的病苦,以至脓血积聚,这不是离开养生之道太远了吗?痈疽的发生,脓血的形成,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,也不是从地下钻出来的,而是细微的病因累积所致。所以,圣人是在病患尚未显露时就加以防治,而愚人是在病患已经形成之后才面对它。
黄帝说:痈疽已经形成,而未予重视;已经化脓,却没有发现,这该怎么办呢?
岐伯说:痈疽已经化脓,常是十死一生。所以,圣人注意防治,不使病患形成。而圣人研制出有效的药方,把它书写在竹帛上,让有艺能的人继承、传播于后世,使它永无失坠之时,正是为了那些病患已成而不予重视的人们啊!
黄帝说:痈疽已有了脓血之后才治疗,可不可以用小针刺治而予以引导、排脓呢?
岐伯说:用小针刺治小痈疽,功效小;用大针刺治大痈疽,功效大;用小针刺治大痈疽,往往会因为疗效微小而给疾病造成损害。所以,已成脓血的,只有取用砭石或铍针、锋针来排脓。
黄帝说:痈疽发展、危害严重的,就不可救治了吗?
岐伯说:那要看病症是逆是顺了。
黄帝说:我想听听逆顺的情形。
岐伯说:痈疽为害,有五种逆症:白眼青黑,眼小,这是一逆;服药而呕吐,这是二逆;病部疼痛,渴得厉害,这是三逆;肩部、项部动转不便,这是四逆;声音嘶哑,面无血色,这是五逆。除去这五种逆象,就是顺症了。
黄帝说:各种病都有逆和顺的症状,可以讲给我听听吗?
岐伯说:腹胀,身热,脉大,这是一逆;腹内鸣响而且胀满,四肢清冷,泄泻,脉大,这是二逆;鼻出血不止,脉大,这是三逆;咳嗽,溺血,脉小而急,这是四逆;咳嗽,形体消瘦,身热,脉小而频,这是五逆。病状象这样子的,不超过十五日就会死去。腹部胀得厉害,四肢清冷,形体消瘦,泄泻严重,这是一逆;腹胀,大便带血,脉大,时有间歇,这是二逆;咳嗽,溺血,形肉消瘦,脉搏动有力,这是三逆;呕血,胸部胀满牵引背部,脉小而频,这是四逆;咳嗽呕吐,腹胀而且泄泻,脉伏似绝,这是五逆。病状象这样的,等不到一天时间就会死去。医工如不细察这些症状而仍旧加以针刺,这叫做逆治。
黄帝说:你说针这东西极不寻常,与天地相配合,上取法于天文,下取法于地理;针刺的道理,要内可辨别五脏,外可次第六腑,知道二十八经脉的会合,都有其循环周转的条理。但针刺不当,也能杀死活人,而不能使死者复生,你能改变这样的情况吗?
岐伯说:针治不当,的确是可以使生者死亡,而不能使死者复生。
黄帝说:我听到这类事,认为是很残忍的。不过,我还是想听听其中道理,不让这类事再在人们中间发生。
岐伯说:出现这种情况,道理很明显,是用针不当的必然结果,就象刀剑可以杀人,又象饮酒能使人醉倒一样。即使不加诊察,也可明白其中道理的。
黄帝说:请你全部讲给我听。
岐伯说:人身所受之气,是由谷物化生而成的。谷物聚集的地方是胃,胃就象是水谷气血的大海。海水蒸发上升形成为云气,云气布散于太空。通过胃化生出来的气血流行于经隧。经隧就是五脏六腑的大络。如果用针不当,迎头拦截住气血的通路而泻之,人就会死去。
黄帝问:手足各经,有刺禁之术吗?
岐伯说:如果用迎而夺之的泻法,误刺了五里穴,就会使脏气运行到中途而停止。脏气,一般是五至而已,如以针迎其至,五往而刺泻之,就会使一脏之气泻尽,所以,如果误刺五五二十五次。就会使五脏输注的脏气全部泻出,这就是所谓夺其天真之气,使人气绝而死。这不正是用针不当能丧人之命、夺人之寿吗?
黄帝说:请你全部讲给我听。
岐伯说:针刺如犯了大禁,刺得浅的,病人回到家便死去;刺得深的,就会死在医者的堂上。
黄帝说:讲得好啊,道理论述得很透彻!要把它刻写在玉版上,作为珍宝,传于后世,以为针刺的禁忌,叫人们不要触犯。